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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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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4 章

少頃, 齊王蕭元胤帶著麾下幾名參與過淮州平亂的將領謀士,也踏進紫微堂內。

蕭元胤自返京以來,一直處在極大的壓力之下,晨興夜寐, 此刻面色難掩憔悴。

換作往日, 但凡涉及黨爭的軋鬥, 他一向不屑一顧,只管拿事實說話,秉公而行。

但這一回,牽扯到了他的母親。

張貴妃接連數日,在兒子面前落淚哭泣,道:

“我一介婦人,與東三州官員錢權交易於我有何益處?還不是為了三郎你考慮,讓你能在儲位之爭中能多些忠臣良將可用!不然,以太後一黨對我們張家的厭恨,隨時隨地都能在朝堂上譴詆挑刺,抓到一丁點兒的小錯, 就要斷了你繼位的可能!我們朝外若沒有兵馬,朝堂上也沒有能為你造勢辯護的官員, 又如何與他們抗衡?”

“你父皇雖然憐惜我們母子,但這次你皇祖母是下了狠心, 非得讓我們吃點苦頭才會罷休。如今我已交出了執掌六宮的權力, 她卻還是不肯讓步,非要讓你也受些教訓方可。”

“我私下問過你父皇的態度,你只需稍稍退讓些, 認下幾樁平亂不利的錯處,但不用真把罪責攬到自己身上, 只挑幾名部屬出來,把罪名放到他們頭上,你只擔個治下疏忽的名頭,讓你皇祖母解一下氣,這事情便就過去了。”

張貴妃頓了頓,撚著拭淚的巾帕:

“還有你的婚事……”

“你父皇覺得,眼下讓你跟王家聯姻,是最好的選擇。他讓太史令去探過太後的口風,太後並不反對。如此一來,你成了王家的女婿,他們也再無打壓你的理由。”

蕭元胤聽到此處,再忍無可忍,起身就走。

誰知身後張貴妃也跟著站起來,喚了聲“三郎”,隨即就又暈倒在地。

蕭元胤頓在了門口。

到底是十月懷胎生下他的親娘,如何能說不管就不管?

他無計可施,留下照顧母妃,兜兜轉轉的,困於宮中好幾個日夜。

如今黃世忠和張笈皆已下了大獄,看情形難逃一死。豫陽縣衙裏搜出來的那本帳冊,證據確鑿,每一筆錢款、每一樁職位變動,全都記得清清楚楚。

蕭元胤明白,出了這樣的事,父皇不可能不對張家、對自己心生忌憚,必然是少不了要防備打壓的。

可若是自己就這樣認罪,按母妃說的那樣選擇退讓,就意味著要犧牲曾與自己並肩作戰的部屬,犧牲掉他一直苦苦守護的娶妻自由。

蕭元胤心中的無力感,難以言繪。

會審正式開始。

大理寺卿王顓上前展開卷宗,宣述兵案始末,列出此番幾個案點。讀完了卷宗,又按流程,開始針對剛才的案點論述始末。

這種事,自然輪不到齊王這位皇子親自參與。

他麾下幾名參與過淮州平亂的主將,針對王顓提出的案點,將當時淮州的兵力部署、剿匪細節一一交代,表示並無失察之處,懇請兵部核準。

兵部尚書也是王家嫡系,回答得模棱兩可,輪到洛水渡口遇襲之事,更是各種挑刺,極力質疑當時東三州的兵力部署。

王顓轉向豫王,把卷宗呈了上去,等候指示。

豫王翻了翻卷宗,開口道:

“三弟,別的事件你都不在場,都用不著你親口解釋。但這條,說你當時原本已經趕到了南阜關,卻中途突然離開,導致守將古鵬死於棲山教人之手。”

他敲著卷宗,“你且說說,當時為何要突然離開?”

別人不敢審齊王,但大皇子豫王是齊王的長兄,他開了口,蕭元胤就不得不答。

蕭元胤面色冷凝,如實作答:

“當日離開南阜關,是為救豫陽之困。離開時,我不曾帶走南阜關的兵馬,也留下了守關的指令。”

豫王“哦”了聲,又翻了翻卷宗:

“但南阜關離豫陽那麽遠,要救,也不必你親自去救對吧?至於你留下的指令,守關的古鵬……不還是死了嗎?”

旁邊副將領了張貴妃的指示,上前一步,打算認下罪名,卻被蕭元胤擡手攔下。

“勝敗乃兵家常事。”

他看向豫王,“沒有哪個將領在做出任何決策前,能確定算無遺策,也沒有哪個將領在迎敵之時,不曾做好了馬革裹屍、蹈節死義的準備。這裏面包括古鵬,也包括我自己。”

蕭元胤少年從軍,遠征突厥,言談間自有一股沙場磨礪出的鋒利。

豫王被他的氣勢所懾,微感遲疑,下意識地,朝身側的沈逍看了眼。

沈逍眉眼冷清,面無波瀾,搭在冊沿的手指輕輕翻過卷宗的一頁紙。

豫王轉回頭,繼續質問齊王道:

“一次決策有誤,那第二次呢?洛水渡口那樁慘案,可是死了上百人!你敢說那也不是你的責任?”

褚奉聞言,朝上行禮道:

“豫王殿下,此事適才臣已做過解釋,突襲渡口的乃是流竄作案的匪賊,與齊王殿下此次東行的軍務並無幹系。”

“流竄作案的匪賊?”

豫王揚著手裏卷宗,“明明是棲山教逆賊!齊王此次東行的軍務,不就是清剿棲山教?怎麽叫並無幹系?”

蕭元胤制止住還欲再解釋的褚奉,擡眼望向豫王,勾唇冷笑。

顯然,對方是鐵了心要逼自己認罪。

他想起宮裏傳來的消息,太後私下召見了豫王,明裏暗裏表示,若是給自己定了罪,東三州的兵權就會從此轉到豫王的手裏。

也對,皇子之中有能力領兵的,除了自己,也就這位大皇兄了。

皇祖母不喜歡他這個孫兒,他早就知道。

也許如今,更恨不得要他跟著張家一起棟折榱崩!

母親瞞著他胡作非為,父親眼中他更像個臣子,有些用處,但無論如何,也比不過他那外姓的外甥,處處順眼,處處討他歡心……

不就是要自己認罪嗎?

蕭元胤掩去眼中略帶悒郁的嘲意,緩緩站起了身來。

可就在這時,一道熟悉的女子聲音,自堂側清婉傳來:

“豫王殿下又何以肯定,那些匪賊就是棲山教人?”

群臣集聚的紫微官堂,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少女聲音,霎時安靜下來。

蕭元胤循聲望去,見洛溦一襲素衣緋裙,從堂側下階而入,緩步走上前來。

主位之上,豫王亦隨眾人一起看向洛溦。

目光觸及之際,不覺驚艷失怔,竟一時忘了詢問身份,癡癡道:

“你……你問本王什麽?”

他年少時就被打發去了封地,無甚大志可展,終日沈迷花天酒地,也搜羅到了不少美妾佳人。

但面前的少女,眉眼間一抹靈秀夭秾的嫵媚,既有幾分清稚尚存的純然,又有山林養出的風流蘊藉,盈盈立於滿堂官服男子之間,猶如荒地裏陡然綻放而出的花魅,剎時就攫住了他的魂魄。

洛溦朝上行禮:

“臣女當日曾親歷渡口劫案,彼時被擄劫的船客,除了我和我兄長,全都已經死在了匪賊刀下。所以敢問豫王殿下,有誰能證實那些匪賊,一定就是棲山教人?”

當日官兵追來,陳虎著急棄船,匆忙逃跑,吩咐不留活口,後來洛溦亦不曾見有其他俘虜被帶上過黑船,想必皆已死在屠殺之中。

豫王終於漸漸回過神來,翻了下卷宗,確實沒有看到有人證的記錄。

他瞥了眼王顓,見老頭垂著腦袋,眼觀鼻、鼻觀心,恍若未聞,又看向兵部和禮部的人,也都跟王顓一個模樣。

豫王納悶了,只得求助似的朝身邊的沈逍望去,卻見他視線冷冷,凝在了那位絕色少女的身上。

蕭元胤走到了洛溦身邊,劍眉緊擰,低頭看她:

“誰讓你來的?”

他手下的幕僚屢次進言,想要讓洛溦出面作證,全都被他斷然否決。

閨閣少女,當眾承認曾被匪賊所擄,等同自毀名節!

蕭元胤顧不得許多,伸手捏了洛溦手腕,“跟我出去。”

洛溦t掙脫開來。

“臣女今日鬥膽前來,只為親述當日事實,盼朝廷能早日捉到真兇,為無辜喪命的船客報仇!”

福江就死在那艘船上。

他才十四歲,連句遺言都不曾留下,就被陳虎一刀砍死了!

洛溦剛才坐在隔室裏,其實也猶豫過,尤其看到沈逍也在,知道他跟齊王不和,必是見不得自己幫忙作證。

可後來聽到滿堂的官員為了各自利益,不惜歪曲事實,明明大把的時間精力可以用去捉拿真兇,卻寧可用來給根本無錯的齊王定罪!

她再坐不下去了。

此刻四下環顧周圍官員,將目光又重新轉向主位上的豫王:

“臣女曾聽匪賊私下交談,說他們根本不認識襲擊豫陽的那夥人。還有,他們逃離渡口時用的那艘黑船,是軍中制式,有兩排機弩艙……”

蕭元胤驟然拉過洛溦,“行了!”

堂內一時暗流湧動,有人甚至驚得低聲咳嗽起來。

主位上豫王也終於覺察到有什麽不對勁了。

這美貌姑娘,顯然認識齊王,並且還挺熟。

三司的幾位官長也不曾發聲詢問過她的身份,可見,亦是認得她的。

那她到底……

豫王扭頭去看身後隨行的文吏。

文吏貓著腰,小心翼翼湊近,壓聲奏道:

“戶部宋侍郎的女兒。”

在場官職較高的官員,都曾在上巳節的宮宴上見過當眾“表白”的洛溦,自是知道她的身份,一個個都在暗瞄沈逍的反應,哪裏敢出聲發問。

只有豫王初來乍到,此時方才弄明白對方身份,愕訝間,又有些恍然頓悟。

難怪,剛才這姑娘一開口,之前還對著齊王部將口誅筆伐的三司官員,一個個都垂頭低腦,啞巴不出聲了!

他轉向身邊的沈逍,語氣還是有些不敢置信:

“原來……是你未婚妻啊?”

玄天宮未來女主人說的話、作的證,誰敢質疑?

那這樣的話,他們之前布局好的會審結果,又該如何兌現?

沈逍神色清冷,視線從洛溦被拉拽著的手腕,移到了她的臉上,半晌,淡漠開口:

“不是。”

他聲音緩緩,卻又足以令堂內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:

“我已領了聖上口諭,即日,就會與她解除婚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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